资治通鉴
●卷第二百八十八

      【后汉纪三】 起著雍涒 ∷滩三月,尽屠维作噩,凡一年有奇。
       高祖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下乾祐元年(戊申,公元九四八年)
    三月,丙辰,史弘肇起复,加兼侍中。
    侯益家富于财,厚赂执政及史弘肇等,由是大臣争誉之。丙寅,以益兼中书令,行
开封尹。
    改广晋府为大名府,晋昌军为永兴军。
    侯益盛毁王景崇于朝,言其恣横。景崇闻益尹开封,知事已变,内不自安,且怨朝
廷。会诏遣供奉官王益如凤翔,征赵匡赞牙兵诣阙,赵思绾等甚惧,景崇因以言激之。
思绾途中谓其党常彦卿曰:“小太尉已落其手,吾属至京师,并死矣,奈何?”彦卿曰:
“临机制变,子勿复言。”
    癸酉,至长安,永兴节度副使安友规、巡检乔守温出迎王益,置酒于客亭。思绾前
白曰:“壕寨使已定舍馆于城东。今将士家属皆在城中,欲各入城挈家诣城东宿。”友
规等然之。时思绾等皆无铠仗,既入西门,有州校坐门侧,思绾遽夺其剑斩之。其徒因
大譟,持白梃,杀守门者十馀人,分遣其党守诸门。思绾入府,开库取铠仗给之,友规
等皆逃去。思绾遂据城,集城中少年,得四千馀人,缮城隍,葺楼堞,旬日间,战守之
具皆备。王景崇讽凤翔吏民表景崇知军府事,朝廷患之。甲戌,徙静难节度使王守恩为
永兴节度使,徙保义节度使赵晖为凤翔节度使,并同平章事。以景崇为邠州留后,令便
道之官。虢州伶人靖边庭杀团练使田令方,驱掠州民,奔赵思绾。至潼关,潼关守将出
击之,其众皆溃。
    初,契丹主北归,至定州,以义武节度副使邪律忠为节度使,徙故节度使孙方简为
大同节度使。方简怨恚,且惧入朝为契丹所留,迁延不受命,帅其党三千人保狼山故寨,
控守要害。契丹攻之,不克。未几,遣使请降,帝复其旧官,以扞契丹。邪律忠闻鄴都
既平,常惧华人为变。诏以成德留后刘在明为幽州道马步都部署,使出兵经略定州。未
行,忠与麻荅等焚掠定州,悉驱其人弃城北去。孙方简自狼山帅其众数百,还据定州,
又奏以弟行友为易州刺史,方遇为泰州刺史。每契丹入寇,兄弟奔命,契丹颇畏之。于
是晋末州县陷契丹者,皆复为汉有矣。
    丙子,以刘在明为成德节度使。
    麻荅至其国,契丹主责以失守。麻荅服,曰:“因朝廷征汉官致乱耳。”契丹主鸩
杀之。
    苏逢吉等为相,多迁补官吏。杨邠以为虚费国用,所奏多抑之,逢吉等不悦。中书
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李涛上疏言:“今关西纷扰,外御为急。二枢密皆佐命功臣,
官虽贵而家未富,宜授以要害大镇。枢机之务在陛下目前,易以裁决,逢吉、禹珪自先
帝时任事,皆可委也。”杨邠、郭威闻之,见太后泣诉。称:“臣等从先帝起艰难中,
今天子取人言,欲弃之于外。况关西方有事,臣等何忍自取安逸,不顾社稷。若臣等必
不任职,乞留过山陵。”太后怒,以让帝,曰:“国家勋旧之臣,奈何听人言而逐之!”
帝曰:“此宰相所言也。”因诘责宰相。涛曰:“此疏臣独为之,他人无预。”丁丑,
罢涛政事,勒归私第。
    是日,邠、泾、同、华四镇俱上言护国节度使兼中书令李守贞与永兴、凤翔同反。
    始,守贞闻杜重威死而惧,阴有异志,自以晋世尝为上将,有战功,素好施,得士
卒心。汉室新造,天子年少初立,执政皆后进,有轻朝廷之志。乃招纳亡命,养死士,
治城堑,缮甲兵,昼夜不息。遣人间道赍蜡丸结契丹,屡为边吏所获。
    浚仪人赵修己,素善术数,自守贞镇滑州,署司户参军,累从移镇,为守贞言:
“时命不可,勿妄动!”前后切谏非一,守贞不听,乃称疾归乡里。僧总伦,以术媚守
贞,言其必为天子,守贞信之。又尝会将佐置酒,引弓指《舐掌虎图》曰:“吾有非常
之福,当中其舌。”一发中之,左右皆贺。守贞益自负。会赵思绾据长安,奉表献御衣
于守贞,守贞自谓天人协契,乃自称秦王。遣其骁将平陆王继勋将兵据潼关,以思绾为
晋昌节度使。
    同州距河中最近,匡国节度使张彦威,常诇守贞所为,奏请先为之备。诏滑州马军
都指挥使罗金山将部兵戍同州。故守贞起兵,同州不为所并。金山,云州人也。
    定难节度使李彝殷发兵屯境上,奏称:“去三载前羌族夜毋杀绥州刺史李仁裕叛
去,请讨之。”庆州上言:“请益兵为备。”诏以司天言,今岁不利先举兵,谕止之。
    夏,四月,辛巳,陕州都监王玉奏克复潼关。
    帝与左右谋,以太后怒李涛离间,欲更进用二枢密,以明非帝意。左右亦疾二苏之
专,欲夺其权,共劝之。壬午,制以枢密使杨邠为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枢
密使如故,以副枢密使郭威为枢密使,又加三司使王章同平章事。凡中书除官,诸司奏
事,帝皆委邠斟酌。自是三相拱手,政事尽决于邠。事有未更邠所可否者,莫敢施行,
遂成凝滞。三相每进拟用人,苟不出邠意,虽簿、尉亦不之与。邠素不喜书生,常言:
“国家府廪实,甲兵强,乃为急务。至于文章礼乐,何足介意!”既恨二苏排己,又以
其除官太滥,为众所非,欲矫其弊,由是艰于除拜,士大夫往往有自汉兴至亡不沾一命
者。凡门廕及百司入仕者悉罢之。虽由邠之愚蔽,时人亦咎二苏之不公所致云。
    以镇宁节度使郭从义充永兴行营都部署,将侍卫兵讨赵思绾。戊子,以保义节度使
白文珂为河中行营都部署,内客省使王峻为都监。辛卯,削夺李守贞官爵,命文珂等会
兵讨之。乙未,以宁江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尚洪迁为西面行营都虞候。
    王景崇迁延不之邠州,阅集凤翔丁壮,诈言讨赵思绾,仍牒邠州会兵。
    契丹主如辽阳,故晋主与太后、皇后皆谒见。有禅奴利者,契丹主之妻兄也,闻晋
主有女未嫁,诣晋主求之,晋主辞以幼。后数日,契丹主使人驰取其女而去,以赐禅奴。
    王景崇遗蜀凤州刺史徐彦书,求通互市。壬戌,蜀主使彦复书招之。
    契丹主留晋翰林学士徐台符于幽州,台符逃归。
    五月,乙亥,滑州言河决鱼池。
    六月,戊寅朔,日有食之。
    辛巳,以奉国左厢都虞候刘词充河中行营马步都虞候。
    乙酉,王景崇遣使请降于蜀,亦受李守贞官爵。高从诲既与汉绝,北方商旅不至,
境内贫乏,乃遣使上表谢罪,乞修职贡。诏遣使尉抚之。
    西面行营都虞候尚洪迁攻长安,伤重而卒。
    秋,七月,以工部侍郎李谷充西南面行营都转运使。
    庚申,加枢密使郭威同平章事。
    蜀司空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业,性豪侈,强市人田宅,藏匿亡命于私第,置狱,
系负债者,或历年至有瘐死者。其子检校左仆射继昭,好击剑,尝与僧归信访善剑者,
右匡圣都指挥使孙汉韶与业有隙,密告业、继昭谋反。翰林承旨李昊、奉圣控鹤马步都
指挥使安思谦复从而谮之。甲子,业入朝,蜀主命壮士就都堂击杀之,下诏暴其罪恶,
籍没其家。
    枢密使、保宁节度使兼侍中王处回,亦专权贪纵,卖官鬻狱,四方馈献,皆先输处
回,次及内府,家赀巨万。子德钧,亦骄横。张业既死,蜀主不忍杀处回,听归私第。
处回惶恐辞位,以为武德节度使兼中书令。
    蜀主欲以普丰库使高延昭、茶酒库使王昭远为枢密使,以其名位素轻,乃授通奏使,
知枢密院事。昭远,成都人,幼以僧童从其师入府,蜀高祖爱其敏慧,令给事蜀主左右。
至是,委以机务,府库金帛,恣其取与,不复会计。
    戊辰,以郭从义为永兴节度使,白文珂兼知河中行府事。
    蜀主以翰林承旨、尚书左丞李昊为门下侍郎兼户部尚书,翰林学士、兵部侍郎徐光
溥为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并同平章事。
    蜀安思谦谋尽去旧将,又谮卫圣都指挥使兼中书令赵廷隐谋反,欲代其位,夜,发
兵围其第。会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廷珪入朝,极言廷隐无罪,乃得免。廷隐因称疾,固请
解军职。甲戌,蜀主许之。
    风翔节度使赵晖至长安。乙亥,表王景崇反状益明,请进兵击之。
    初,高祖镇河东,皇弟崇为马步都指挥使,与蕃汉都孔目官郭威争权,有隙。及威
执政,崇忧之。节度判官郑珙,劝崇为自全计,崇然之。珙,青州人也。八月,庚辰,
崇表募兵四指挥,自是选募勇士,招纳亡命,缮甲兵,实府库,罢上供财赋,皆以备契
丹为名。朝廷诏令,多不禀承。
    自河中、永兴、凤翔三镇拒命以来,朝廷继遣诸将讨之。昭义节度使常思屯潼关,
白文珂屯同州,赵晖屯咸阳。惟郭从义、王峻置栅近长安,而二人相恶如水火,自春徂
秋,皆相持莫肯攻战。帝患之,欲遣重臣临督。壬午,以郭威为西面军前招慰安抚使,
诸军皆受威节度。威将行,问策于太师冯道。道曰:“守贞自谓旧将,为士卒所附,愿
公勿爱官物,以赐士卒,则夺其所恃矣。”威从之。由是众心始附于威。
    诏白文珂趣河中,赵晖趣风翔。
    甲申,蜀主以赵廷隐为太傅,赐爵宋王,国有大事,就第问之。
    戊子,蜀改凤翔曰岐阳军,己丑,以王景崇为岐阳节度使、同平章事。
    乙未,以钱弘亻叔为东南兵马都元帅、镇海、镇东节度使兼中书令、吴越国王。
    郭威与诸将议攻讨,诸将欲先取长安、凤翔。镇国节度使扈彦珂曰:“今三叛连衡,
推守贞为主,守贞亡,则两镇自破矣。若舍近而攻远,万一王、赵拒吾前,守贞掎吾后,
此危道也。”威善之。于是威自陕州,白文珂及宁江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刘词自
同州,常思自潼关,三道攻河中。威抚养士卒,与同苦乐,小有功辄厚赏之,微有伤常
亲视之。士无贤不肖,有所陈启,皆温辞色而受之。违忤不怒,小过不责。由是将卒咸
归心于威。
    始,李守贞以禁军皆尝在麾下,受其恩施,又士卒素骄,苦汉法之严,谓其至则叩
城奉迎,可坐而待之。既而士卒新受赐于郭威,皆忘守贞旧恩。己亥,至城下,扬旗伐
鼓,踊跃诟譟,守贞视之失色。
    白文珂克西关城,栅于河西,常思栅于城南,威栅于城西。未几,威以常思无将领
才,先遣归镇。诸将欲急攻城,威曰:“守贞前朝宿将,健斗好施,屡立战功。况城临
大河,楼堞完固,未易轻也。且彼凭城而斗,吾仰而攻之,何异帅士卒投汤火乎!夫勇
有盛衰,攻有缓急,时有可否,事有后先。不若且设长围而守之,使飞走路绝。吾洗兵
牧马,坐食转输,温饱有馀。俟城中无食,公帑家财皆竭,然后进梯冲以逼之,飞书檄
以招之。彼之将士,脱身逃死,父子且不相保,况乌合之众乎!思绾、景崇,但分兵縻
之,不足虑也。”乃发诸州民夫二万馀人,使白文珂等帅之,刳长壕,筑连城,列队伍
而围之。威又谓诸将曰:“守贞曏畏高祖,不敢鸱张;以我辈崛起太原,事功未著,有
轻我心,故敢反耳。正宜静以制之。”乃偃旗卧鼓,但循河设火铺,连延数十里,番步
卒以守之。遣水军檥舟于岸,寇有潜往来者,无不擒之。于是守贞如坐网中矣。
    蜀武德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处回请老,辛丑,以太子太傅致仕。
    南汉主遣知制诰宣化钟允章求婚于楚,楚王希广不许。南汉主怒。问允章:“马公
复能经略南土乎?”对曰:“马氏兄弟,方争亡于不暇,安能害我!”南汉主曰:“然。
希广懦而吝啬,其士卒忘战日久,此乃吾进取之秋也。”
    武平节度使马希萼请与楚王希广各修职贡,求朝廷别加官爵,希广用天策府内都押
牙欧弘练、进奏官张仲荀谋,厚赂执政,使拒其请。九月,壬子,赐希萼及楚王希广诏
书,谕以“兄弟宜相辑睦,凡希萼所贡,当附希广以闻。”希萼不从。
    蜀兵援王景崇,军于散关,赵晖遣都监李彦从袭击,破之,蜀兵遁去。
    蜀主以张业、王处回执政,事多壅蔽,己未,始置匦函,后改为献纳函。
    王景崇尽杀侯益家属七十馀人,益子前天平行军司马仁矩先在外,得免。庚申,以
仁矩为隰州刺史。仁矩子延广,尚在襁褓,乳母刘氏以己子易之,抱延广而逃,乞食至
于大梁,归于益家。
    李守贞屡出兵欲突长围,皆败而返。遣人赍蜡丸求救于唐、蜀、契丹,皆为逻者所
获。城中食且尽,殍死者日众。守贞忧形于色,召总伦诘之,总伦曰:“大王当为天子,
人不能夺。但此分野有灾,待磨灭将尽,只馀一人一骑,乃大王鹊起之时也。”守贞犹
以为然。
    冬,十月,王景崇遣其子德让,赵思绾遣其子怀乂,见蜀主于成都。
    戊寅,景崇遣兵出西门,赵晖击破之,遂取西关城。景崇退守大城,晖堑而围之,
数挑战,不出。晖潜遣千馀人擐甲执兵,效蜀旗帜,循南山而下,令诸军声言:“蜀兵
至矣。”景崇果遣兵数千出迎之,晖设伏掩击,尽殪之。自是景崇不复敢出。
    蜀主遣山南西道节度使安思谦将兵救凤翔,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毋昭裔上
疏谏曰:“臣窃见庄宗皇帝志贪西顾,前蜀主意欲北行,凡在庭臣,皆贡谏疏,殊无听
纳,有何所成!只此两朝,可为鉴诫。”不听,又遣雄武节度使韩保贞引兵出汧阳以分
汉兵之势。
    王景崇遣前义成节度使酸枣李彦舜等逆蜀兵。丙申,安思谦屯右界,汉兵屯宝鸡。
思谦遣眉州刺史申贵将兵二千趣模壁,设伏于竹林。丁酉旦,贵以兵数百压宝鸡而陈,
汉兵逐之,遇伏而败,蜀兵逐北,破宝鸡寨。蜀兵去,汉兵复入宝鸡。己亥,思谦进屯
谓水,汉益兵五千戍宝鸡。思谦畏之,谓众曰:“粮少敌强,宜更为后图。”辛丑,退
屯凤州,寻归兴元,贵,潞州人也。
    荆南节度使兼中书令、南平文献王高从诲寝疾,以其子节度副使保融判内外兵马事。
癸卯,从诲卒,保融知留后。
    彰武节度使高允权与定难节度使李彝殷有隙,李守贞密求援于彝殷,发兵屯延、丹
境上,闻官军围河中,乃退。甲辰,允权以其状闻,彝殷亦自诉,朝廷和解之。
    初,高祖入大梁,太师冯道、太子太傅李崧皆在真定,高祖以道第赐苏禹珪,崧第
赐苏逢吉。崧第中瘗藏之物及洛阳别业,逢吉尽有之。及崧归朝,自以形迹孤危,事汉
权臣,常惕惕谦谨,多称疾杜门。而二弟屿、{山义},与逢吉子弟俱为朝士,时乘酒出
怨言,云:“夺我居第、家赀!”逢吉由是恶之。未几,崧以两京宅券献于逢吉,逢吉
愈不悦。翰林学士陶谷,先为崧所引用,复从而谮之。
    汉法既严,而侍卫都指挥使史弘肇尤残忍,宠任孔目官解晖,凡入军狱者,使之随
意锻炼,无不自诬。及三叛连兵,群情震动,民间或讹言相惊骇。弘肇掌部禁兵,巡逻
京城,得罪人,不问情轻重,于法何如,皆专杀不请。或决口断舌,斫筋,折胫,无虚
日。虽奸盗屏迹,而冤死者甚众,莫敢辨诉。李屿仆夫葛延遇,为屿贩鬻,多所欺匿,
屿抶之,督其负甚急,延遇与苏逢吉之仆李澄谋上变告屿谋反。逢吉闻而诱致之,因召
崧至第,收送侍卫狱。屿自诬云:“与兄崧、弟{山义}、甥王凝及家僮合二十人,谋因
山陵发引,纵火焚京城作乱。又遣人以蜡书入河中城,结李守贞。又遣人召契丹兵。”
及具狱上,逢吉取笔改“二十”为“五十”字。十一月,甲寅,下诏诛崧兄弟、家属及
辞所连及者,皆陈尸于市。仍厚赏葛延遇等,时人无不冤之。自是士民家皆畏惮仆隶,
往往为所胁制。
    他日,秘书郎真定李昉诣陶谷,谷曰:“君于李侍中近远?”昉曰:“族叔父。”
谷曰:“李氏之祸,谷有力焉。”昉闻之,汗出。谷,邠州人也,本姓唐,避晋高祖讳
改焉。
    史弘肇尤恶文士,常曰:“此属轻人难耐,每谓吾辈为卒。”弘肇领归德节度使,
委亲吏杨乙收属府公利。乙依势骄横,合境畏之如弘肇,副使以下,望风展敬,乙皆下
视之。月率钱万缗以输弘肇,部民不胜其苦。
    初,沈丘人舒元,嵩山道士杨讷,俱以游客干李守贞。守贞为汉所攻,遣元更姓硃,
讷更姓李,名平,间道奉表求救于唐。唐谏议大夫查文徽、兵部侍郎魏岑请出兵应之。
    唐主命北面行营招讨使李金全将兵救河中,以清淮节度使刘彦贞副之,文徽为监军
使,岑为沿淮巡检使,军于沂州之境。金全与诸将方会食,候骑白有汉兵数百在涧北,
皆羸弱,请掩之。金全令曰:“敢言过涧者斩!”及暮,伏兵四起,金鼓闻十馀里,金
全令曰:“曏可与之战乎?”时唐士卒厌兵,莫有斗志,又河中道远,势不相及。丙寅,
唐兵退保海州。唐主遗帝书谢,请复通商旅,且请赦守贞,朝廷不报。
    壬申,葬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于睿陵,庙号高祖。
    十二月,丁丑,以高保融为荆南节度使、同平章事。
    辛巳,南汉主以内常侍吴怀恩为开府仪同三司、西北面招讨使,将兵击楚,攻贺州。
楚王希广遣决胜指挥使徐知新等将兵五千救之。未至,南汉人已拔贺州,凿大阱于城外,
覆以竹箔,加土,下施机轴,自堑中穿穴通阱中。知新等至,引兵攻城,南汉遣人自穴
中发机,楚兵悉陷,南汉出兵从而击之。楚兵死者以千数,知新等遁归,希广斩之。南
汉兵复陷昭州。
    王景崇累表告急于蜀,蜀主命安思谦再出兵救之。壬午,思谦自兴元引兵屯凤州,
请先运粮四十万斛,乃可出境。蜀主曰:“观思谦之意,安肯为朕进取!”然亦发兴州、
兴元米数万斛以馈之。戊子,思谦进屯散关,遣马步使高彦俦、眉州刺史申贵击汉箭筈
安都寨,破之。庚寅,思谦败汉兵于玉女潭,汉兵退屯宝鸡,思谦进屯模壁。韩保贞出
新关,壬辰,军于陇州神前,汉兵不出,保贞亦不敢进。
    赵晖告急于郭威,威自往赴之。时李守贞遣副使周光逊、裨将王继勋、聂知遇守城
西,威戒白文珂、刘词曰:“贼苟不能突围,终为我禽;万一得出,则吾不得复留于此。
成败之机,于是乎在。贼之骁锐,尽在城西,我去必来突围,尔曹谨备之!”威至华州,
闻蜀兵食尽引去,威乃还。韩保贞闻安思谦去,亦退保弓川寨。
    蜀中书侍郎兼礼部尚书、同平章事徐光溥坐以艳辞挑前蜀安康长公主,丁酉,罢守
本官。
    隐皇帝上
       高祖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下乾祐二年(己酉,公元九四九年)
    春,正月,乙巳朔,大赦。
    郭威将至河中,白文珂出迎之。
    戊申夜,李守贞遣王继勋等引精兵千馀人,循河而南,袭汉栅,坎岸而登,遂入之,
纵火大譟,军中狼狈不知所为。刘词神色自若,下令曰:“小盗不足惊也!”帅众击之。
客省使阎晋卿曰:“贼甲皆黄纸,为火所照,易辨耳。奈众无斗志何!”裨将李韬曰:
“安有无事食君禄,有急不死斗者邪!”援槊先进,众从之。河中兵退走,死者七百人,
继勋重伤,仅以身免。己酉,郭威至,刘词迎马首请罪。威厚赏之,曰:“吾所忧正在
于此。微兄健斗,几为虏嗤。然虏伎殚于此矣。”晋卿,忻州人也。
    守贞之欲攻河西栅也,先遣人出酤酒于村墅,或贳与,不责其直,逻骑多醉。由是
河中兵得潜行入寨,几至不守。郭威乃下令:“将士非犒宴,毋得私饮!”爱将李审,
晨饮少酒,威怒曰:“汝为吾帐下,首违军令,何以齐众!”立斩以徇。
    甲寅,蜀安思谦退屯凤州,上表待罪,蜀主释不问。诏以静州隶定难军,二月,辛
未,李彝殷上表谢。彝殷以中原多故,有轻傲之志,每籓镇有叛者,常阴助之,邀其重
赂。朝廷知其事,亦以恩泽羁縻之。
    淮北群盗多请命于唐,唐主遣神卫都虞候皇甫晖等将兵万人出海、泗以招纳之。蒙
城镇将咸师朗等降于晖。徐州将成德钦败唐兵于峒峿镇,俘斩六百级,晖等引归。
    晋李太后诣契丹主,请依汉人城寨之侧,给田以耕桑自赡。契丹主许之,并晋主迁
于建州。未至,安太妃卒于路。遗令:“必焚我骨,南向扬之,庶几魂魄归达于汉。”
既至建州,得田五十馀顷,晋主令从者耕其中以给食。顷之,述律王遣骑取晋主宠姬赵
氏、聂氏而去。述律王者,契丹主德光之子也。
    三月,己未,以归德牙内指挥使史德珫领忠州刺史。德珫,弘肇之子也,颇读书,
常不乐父之所为。有举人呼譟于贡院门,苏逢吉命执送侍卫司,欲其痛棰而黥之。德珫
言于父曰:“书生无礼,自有台府治之,非军务也。此乃公卿欲彰大人之过耳。”弘肇
大然之,即破械遣之。
    楚将徐进败蛮于风阳山,斩首五千级。
    夏,四月,壬午,太白昼见,民有仰视之者,为逻卒所执,史弘肇腰斩之。
    河中城中食且尽,民饿死者什五六。癸卯,李守贞出兵五千馀人,赍梯桥,分五道
以攻长围之西北隅。郭威遣都监吴虔裕引兵横击之,河中兵败走,杀伤太半,夺其攻具。
五月,丙午,守贞复出兵,又败之,擒其将魏延朗、郑宾。壬子,周光逊、王继勋、聂
知遇帅其众千馀人来降。守贞将士降者相继,威乘其离散,庚申,督诸军百道攻之。
    赵思绾好食人肝,尝面剖而脍之。脍尽,人犹未死。又好以酒吞人胆,谓人曰:
“吞此千枚,则胆无敌矣。”及长安城中食尽,取妇女、幼稚为军粮,日计数而给之。
每犒军,辄屠数百人,如羊豕法。思绾计穷,不知所出。郭从义使人诱之。初,思绾少
时,求为左骁卫上将军致仕李肃仆,肃不纳,曰:“是人目乱而语诞,他日必为叛臣。”
肃妻张氏,全义之女也,曰:“君今拒之,后且为患。”乃厚以金帛遗之。及思绾据长
安,肃闲居在城中,思绾数就见之,拜伏如故礼。肃曰:“是子亟来,且污我。”欲自
杀。妻曰:“曷若劝之归国!”会思绾问自全之计,肃乃与判官程让能说思绾曰:“公
本与国家无嫌,但惧罪耳。今国家三道用兵,俱未有功,若以此时翻然改图,朝廷必喜,
自可不失富贵。孰与坐而待毙乎!”思绾从之,遣使诣阙请降。乙丑,以思绾为华州留
后,都指挥使常彦卿为虢州刺史,令便道之官。
    吴越内牙都指挥使钭滔,胡进思之党也,或告其谋叛,辞连丞相弘亿。吴越王弘亻
叔不欲穷治,贬滔于处州。
    六月,癸酉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甲辰,赵思绾释甲出城受诏,郭从义以兵守其南门,复遣还城。思绾求
其牙兵及铠仗,从义亦给之。思绾迁延,收敛财贿,三改行期。从义等疑之,密白郭威,
请图之,威许之。壬子,从义与都监、南院宣徽使王峻按辔入城,处于府舍,召思绾酌
别,因执之,并常彦卿及其父兄部曲三百人,皆斩于市。
    甲寅,郭威攻河中,克其外郭。李守贞收馀众,退保子城。诸将请急攻之,威曰:
“夫鸟穷则啄,况一军乎!涸水取鱼,安用急为!”壬戌,李守贞与妻及子崇勋等自焚,
威入城,获其子崇玉等及所署宰相靖余、孙愿、枢密使刘芮、国师总伦等,送大梁,
磔于市。征赵修己为翰林天文。威阅守贞文书,得朝廷权臣及籓镇与守贞交通书,词意
悖逆,欲奏之。秘书郎榆次王溥谏曰;“魑魅乘夜争出,见日自消。愿一切焚之,以安
反仄。”威从之。
    三叛既平,帝浸骄纵,与左右狎昵。飞龙使瑕丘后匡赞、茶酒使太原郭允明以谄媚
得幸,帝好与之为廋辞、丑语,太后屡戒之,帝不以为意。癸亥,太常卿张昭上言:
“宜亲近儒臣,讲习经训。”不听。昭,即昭远,避高祖讳改之。
    戊辰,加永兴节度使郭从义同平章事,徙镇国节度使扈彦珂为护国节度使,以河中
行营马步都虞候刘词为镇国节度使。
    唐主复进用魏岑。吏部郎中会稽钟谟、尚书员外郎李德明始以辩慧得幸,参预国政。
二人皆恃恩轻躁,虽不与岑为党,而国人皆恶之。户部员外郎范冲敏,性狷介,乃教天
威都虞候王建封上书,历诋用事者,请进用正人。唐主谓建封武臣典兵,不当干预国政,
大怒,流建封于池州,未至,杀之,冲敏弃市。唐主闻河中破,以硃元为驾部员外郎,
待诏文理院李平为尚书员外郎。
    吴越王弘亻叔以丞相弘亿判明州。
    西京留守、同平章事王守恩,性贪鄙,专事聚敛。丧车非输钱不得出城,下至抒厕、
行乞之人,不免课率,或纵麾下令盗人财。有富室娶妇,守恩与俳优数人往为宾客,得
银数铤而返。
    八月,甲申,郭威自河中还,过洛阳。守恩自恃位兼将相,肩舆出迎。威怒,以为
慢己,辞以浴,不见,即以头子命保义节度使、同平章事白文珂代守恩为留守,文珂不
敢违。守恩犹坐客次,吏白:“新留守已视事于府矣。”守恩大惊,狼狈而归,见家属
数百已逐出府,在通衢矣。朝廷不之问,以文珂兼侍中,充西京留守。
    欧阳修论曰:自古乱亡之国,必先坏其法制而后乱从之,此势之然也,五代之际是
已。文珂、守恩皆汉大臣,而周太祖以一枢密使头子而易置之,如更戍卒。是时太祖未
有无君之志,而所为如此者,盖习为常事,故文珂不敢违,守恩不敢拒。太祖既处之不
疑,而汉廷君臣亦置而不问,岂非纲纪坏乱之极而至于此欤!是以善为天下虑者,不敢
忽于微而常杜其渐也,可不戒哉!
    守恩至大梁,恐获罪,广为贡献,重赂权贵。朝廷亦以守恩首举潞州归汉,故宥之,
但诛其用事者数人而已。
    马希萼悉调郎州丁壮为乡兵,造号静江军,作战舰七百艘,将攻潭州,其妻苑氏谏
曰:“兄弟相攻,胜负皆为人笑。”不听,引兵趣长沙。马希广闻之曰:“朗州,吾兄
也,不可与争,当以国让之而已。”刘彦瑫、李弘皋等固争以为不可,乃以岳州刺史王
赟为都部署战棹指挥使,以彦瑫监其军。己丑,大破希萼于仆射洲,获其战舰三百艘。
赟追希萼,将及之,希广遣使召之曰:“勿伤吾兄!”赟引兵还。赟,环之子也。希萼
自赤沙湖乘轻舟遁归,苑氏泣曰:“祸将至矣,余不忍见也。”赴井而死。
    戊戌,郭威至大梁,入见,帝劳之,赐金帛、衣服、玉带、鞍马,辞曰:“臣受命
期年,仅克一城,何功之有!且臣将兵在外,凡镇安京师、供亿所须、使兵食不乏,皆
诸大臣居中者之力也,臣安敢独膺此赐!请遍赏之。”又议加领方镇,辞曰:“杨邠位
在臣上,未有茅土。且帷幄之臣,不可以弘肇为比。”九月,壬寅,遍赐宰相、枢密、
宣徽、三司、侍卫使九人,与威如一。帝欲特赏威,辞曰;“运筹建画,出于庙堂;发
兵馈粮,资于籓镇;暴露战斗,在于将士;而功独归臣,臣何以堪之!”
    乙巳,加威兼侍中,史弘肇兼中书令。辛亥,加窦贞固司徒,苏逢吉司空,苏禹珪
左仆射,杨邠右仆射。诸大臣议,以朝廷执政溥加恩,恐籓镇觖望。乙卯,加天雄节度
使高行周守太师,山南东道节度使安审琦守太傅,泰宁节度使符彦卿守太保,河东节度
使刘崇兼中书令。己未,加忠武节度使刘信、天平节度使慕容彦超、平卢节度使刘铢并
兼侍中。辛酉,加朔方节度使冯晖、定难节度使李彝殷兼中书令。冬,十月,壬申,加
义武节度使孙方简、武宁节度使刘赟同平章事;壬午,加吴越王弘亻叔尚书令,楚王希
广太尉;丙戌,加荆南节度使高保融兼侍中。议者以为:“郭威不专有其功,推以分人,
信为美矣。而国家爵位,以一人立功而覃及天下,不亦滥乎!”
    吴越王弘亻叔募民能垦荒田者,勿收其税,由是境内无弃田。或请纠民遗丁以增赋,
仍自掌其事。弘亻叔杖之国门。国人皆悦。
    楚静江节度使马希瞻以兄希萼、希广交争,屡遣使谏止,不从。知终覆族,疽发于
背,丁亥,卒。
    契丹寇河北,所过杀掠,节度使、刺史各婴城自守。游骑至贝州及鄴都之北境,帝
忧之。己丑,遣枢密使郭威督诸将御之,以宣徽使王峻监其军。
    十一月,契丹闻汉兵渡河,乃引去。辛亥,郭威军至鄴都,令王峻分军趣镇、定。
戊午,威至邢州。
    唐兵渡淮,攻正阳。十二月,颍州将白福进击败之。
    杨邠为政苛细。初,邢州人周璨为诸卫将军,罢秩无依,从王景崇西征,景崇叛,
遂为之谋主。邠奏:“诸前资官,喜摇动籓臣,宜悉遣诣京师。”既而四方云集,日遮
宰相马求官。辛卯,邠复奏:“前资官宜分居两京,以俟有阙而补之。”漂泊失所者甚
众。邠又奏:“行道往来者,皆给过所。”既而官司填咽,民情大扰,乃止。
    赵晖急攻凤翔,周璨谓王景崇曰:“公曏与蒲、雍相表里,今二镇已平,蜀儿不足
恃,不如降也。”景崇曰:“善,吾更思之。”后数日,外攻转急。景崇谓其党曰:
“事穷矣,吾欲为急计。”乃谓其将公孙辇、张思练曰:“赵晖精兵,多在城北,来日
五鼓前,尔二人烧城东门诈降,勿令寇入,吾与周璨以牙兵出北门突晖军,纵无成而死,
犹胜束手。”皆曰:“善。”癸巳,未明,辇、思练烧东门请降,府牙火亦发。二将遣
人诇之,景崇已与家人自焚矣。璨亦降。
    丁酉,密州刺史王万敢击唐海州获水镇,残之。
    是月,南汉主如英州。
    是岁,唐泉州刺史留从效兄南州副使从愿,鸩刺史董思安而代之。唐主不能制,置
清源军于泉州,以从效为节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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